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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一十章晉江獨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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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一十章晉江獨發

韓修擱了筆將手洗凈,一邊道:“替她包紮一下,莫要弄得那麽狼狽。”

木架上有幹凈的帕子,韓修取了下來,細細將手擦幹。

“不過若是到明日正午,紅樓還沒有動靜的話……”

韓修將帕子一甩,倏爾沈了聲:“那便殺了吧。”

仆婦齊聲應是。

桌上的血書痕跡已幹,韓修將之折起,遞給身後的影子。

那人不知何時進的門,垂著頭甚至看不清他的五官。他將血書收好後便轉身離開,動靜之間無聲無息。

天際的血色金黃漸漸被層疊的淡青墨藍取代,紅樓的小廝推開軒窗,將檐燈點起,整座樓熱鬧得似火樹銀花,回字形的樓閣後,一側角門無聲而開,那人就像是燈下的影,就是立於明光之下,也極難叫人註意分毫。

驀而有一道夜風拂過,撲滅了廊下的燈燭,那人尤為警覺,幾乎是同一時刻往旁一滾,險險避過一擊。

凜冽的寒光破開了頭頂的紙糊燈籠,迅疾若閃電。人影交錯間,醞釀著一場無聲的博弈,甚至是殺伐。

遠遠可見自長廊那頭行來的一道月白身影,腳步不疾不徐,可若到近前細看,就會發覺那張白玉面具下的一雙眼,比燈火投下的影還要深濃莫測。

沒有太大的懸念,幾個回合之後,那人便被一刀劃破胸腹,一聲悶哼之後,他噴出一口血沫,隱隱可見其中碎牙。

一張帶著血色的素紙自他破開的襟前掉出,被刀刃劈開了一角,恰好落在那道月白袍角下。

聞玉俯身,將之拾起。

紙上血色濃郁,除開被另一片淋漓血色弄汙的一角,其餘的字跡工工整整,像是有人慢條斯理地用筆尖沾了血色,然後一筆一劃地描摹書寫,明明紙上所書盡是哭求絕望,可那字裏行間又透著股漫不經心的調侃戲謔。

聞玉捏著那份薄紙,手背上青筋橫起。

方才的打鬥已是在一片寂靜中結束,可直到這一刻,眾人才感覺到從公子身上蔓延開來的死寂,像是冬日檐角落下的冰淩,狠狠將人釘在了原地。

僵滯之中,唯有公子動了。

他一手奪過叢雲手中的兵刃,利刃破開血肉的嗤響在夜色中炸開,公子腕間一擰,刀刃便在那人腹中打了個圈,他疼得嗚咽出聲,卻斷斷續續說不出完整的話。

竟是個啞巴。

聞玉松了手,眸中冷淡:“拖下去,餵狗。”

叢雲一驚,忍不住看了公子一眼。紅樓之中出了內奸,公子尋人的動作很可能就在那人的監視之下,若從此人著手,說不定能有所突破。

然他們花了兩日的功夫將紅樓中的人上下查了個遍,凡是有可能同外界接觸的,一個都不曾漏下,卻還是一無所獲。

那便只剩一種可能。

韓氏根本沒有賦予那人一個正當的身份混跡紅樓,他是一個外來者,武功高強,長相卻不易引人註意。他就像是一道影子,來去無蹤,一次動作之後就可能收了手,繼續長久地蟄伏下去。

這樣的人反而難以排查,於是公子設局,等著季大人一同唱了出戲,向躲在角落的那人傳達了他要舍棄商姑娘的意圖。

果然在當天之內,那人便又有了動作。暗衛確定了目標後一路尾隨,可跟著他到了韓府之後便再未見他出來,只能退居紅樓守株待兔。眼下終於將人扣了,若是立即殺了,豈非又是線索盡斷?

“公子,這……”

“不必在他身上浪費時間了。”

此人的身手當屬上佳,又是個啞巴,這樣的高手培養不易,想從他身上挖出些什麽,沒有幾日的功夫根本不可能。

可眼下,他已等不及。

聞玉捏緊血書,腳步一轉便回了小重山。素來沈穩的步伐漸漸透出幾絲焦灼急躁,他一把推開書房的門,停至案前。

案上鋪展的是一幅澧都的輿圖,其上東西十二坊,每個坊市的街巷建築都被細細標註出來,密密麻麻的紅圈鋪了幾近一半的街巷,可商麗歌卻好似人間蒸發了般。

無論是韓氏名下的產業,還是人流眾多的樂坊妓館,甚至於寺廟庵堂都一一尋過,卻依舊尋不到她的蹤跡。

叢雲跟了過來,見公子摘了面具,露出泛青的眼底,一時心下難受,躊躇道:“有沒有可能,他們已然出城了?”

雖說他們的人也有在城門口守著,可若是被渾水摸魚了過去,漏過了什麽也並非不可能。

聞玉卻道:“她必然還在城中。”

欣榮傳來過消息,懷疑韓修出門。然韓府的每道角門都有人看著,並未見到韓修蹤影。還有方才那人,也是進了韓府之後便查不到行蹤,可見韓府之內,必有密道連接外頭的坊市。

聞玉垂眸,此封血書為韓修所寫,若當真用的是她的血,那麽人就斷然還在城中!

可究竟在何處,還有哪處是他沒有想到的?

不知不覺又是一夜,已是第四日了。

天際泛起了魚肚白,微薄的晨光映入公子眼底,黑白瞳仁之間卻有血絲滿布。聞玉好似又回到了得知商麗歌死訊的那段日子,心臟的每一下躍動都會牽出一抹鈍疼,連呼吸都是痛的。

正在這時,書房的門被人扣響,暗衛回稟道:“公子,趙玥有異。”

聞玉的瞳仁驟然一縮,似是想到了什麽,猛地回頭再次往輿圖看去。

自楊蕊死後,他便留了人盯著趙玥動向。她對季洲的那點心思,聞玉一清二楚,盯著她本是以防萬一,眼下這個節骨眼……

聞玉的指尖在輿圖某處一頓,心口的銳痛驟然帶起一股子戰栗,他一拂長袖,當即疾步而出。

晨曦薄霧中,一人一馬如當空一箭,直奔長街。叢雲率人緊隨其後,一時馬蹄踏落,猶如雷響。

***

晨日的陽光最是明媚璀璨,透過窗棱灑入室中,屋中的擺設都似被鍍上了一層暖光。

然商麗歌卻未感到一絲的暖意。

她失了不少的血,韓修走後便陷入昏沈,此時醒來,依舊能感到小臂鈍痛。傷口被人草草包紮過,然過了一夜,屋子裏卻還殘留著她的血腥味。

韓修的狠戾冷辣她算是領教了,也毫不懷疑,若公子午前未有動作,她便會死在今日午時。

眼下距離正午還有約莫三個時辰,商麗歌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。

“還有時間,一定還有辦法……”

“不,你沒有時間了。”

房門被人驟然推開,外頭的陽光沒了窗紙的遮擋,顯得格外刺眼。商麗歌頓了會方看清眼前之人,心頭一跳:“玥樺公主?”

趙玥一大早便出了宮。

此前她命人跟著商麗歌,卻得回稟說是人跟丟了,為此還發了好大一通脾氣。

而就在昨日,宮人來報,公主府中有旁人進出,趙玥立時怒上加怒,只以為是什麽膽大包天的賊人敢偷入公主府,一打聽方知是她的表哥韓修。

澧朝的公主一到年齡,聖上便會賜下公主府讓公主出宮居住。趙玥雖得賜府邸,卻因生母盛寵自小亦得陛下寵愛,故而一直住在宮中,外頭的公主府只留了些宮人灑掃照看,一年都去不了一次。

得知她那表哥破天荒去了她的府邸,趙玥甚至以為是表哥金屋藏嬌,這才親自走了一趟,不想被表哥關在院子裏的人竟是商麗歌!

人在此處,可謂正中趙玥下懷,也省得她命人日夜盯梢,變著法兒的想將人劫來。

“把她給我拖出來!”

趙玥一聲令下,立時有宮人上前,韓修帶來的仆婦猶豫了瞬,忍不住道:“殿下息怒,郎君有令,要等過了午時方能處置此人,眼下怕是……”

趙玥看也沒看她一眼,只冷聲道:“左不過一條賤命,還想挑著何時死不成?”

“奴婢是怕會壞了郎君計劃……”

趙玥已是不耐煩:“幾個時辰而已,有什麽打緊的?本宮是一刻也等不了!”

原本她就厭惡商麗歌,仗著一副狐媚皮囊就敢不把她這個公主放在眼裏,想著定要好好教訓她,讓她服軟求饒才是。

可那日,她在季府門前見到季洲叫住她,替她撐著傘,神色溫柔地同她說著話,她心中的嫉恨便如山呼海嘯,幾乎要將她湮沒!

這麽些年,她一有機會便追著季洲說話,從來都只聽他冷冷淡淡稱呼她一聲殿下,卻從未聽他溫過聲,亦從未見他笑過!可他對著商麗歌時,那眼中卻是情意綿綿,一刀一刀紮在她的心口。

她是澧朝最得寵的玥樺公主,何時受過這般羞辱?

商麗歌不死,實難消她心頭之恨!

“本宮這府邸委實蕭條了些,正好近日內務府新進了一批月季的種子。”趙玥四處一望,往院中一指,“就種那兒吧。”

“去,把院子裏的土給我翻了。”

趙玥冷笑,看著商麗歌一字一頓道:“把她埋進去,給本宮的月季,作花肥。”

商麗歌瞳仁一顫,渾身的溫度似是驟然散盡。

已有宮人拎了繩子上前,一圈一圈將她捆住,又扯了棉布,狠狠塞進她口中。掙紮之間,手臂上的傷口再度崩裂,商麗歌卻已然感覺不到痛。

重活這一世,她一直覺得這是上天給她的恩賜,所以她活得格外努力,也格外惜命。

可到頭來,她竟還是逃脫不了,這被生生活埋的宿命。

商麗歌被拖著往院中去,她憤怒、掙紮,想要拼命逃離,卻如籠中困獸,依舊一點一點地被推向死神。

那令人作嘔的泥土腥氣再次砸到面上,沈悶的窒息如影隨形,一重深過一重,痛苦得讓她渾身的骨頭都跟著戰栗。

金屋中的婦人拿鞭子抽她的時候,她不曾怕過;韓修命人放她血的時候,她亦不曾怕過;可此刻,她卻如崩斷了的琴弦,再也支撐不住。

腦中瘋狂思念的,唯有公子、公子、公子……

公子,她害怕。

仿如聽到她的心聲,院門被人轟然砸開,宮人甚至尚未反應過來,便被踹出丈遠。

尖叫聲打鬥聲混在一處,商麗歌卻什麽也聽不見了。

聞玉一眼就瞧見被半埋在土中的商麗歌,素來矜淡的眸色霎時龜裂,他未曾在乎擋在跟前的人是誰,手起刀落,遇神殺神遇佛弒佛。

他幾步奔到近前,扔了刀柄徒手扒開深褐的土壤,將人攏在懷中。

可幾日前還鮮活靈動的人,如今脆弱得如同蝴蝶雙翅,面色白得幾乎透明,他甚至察覺不到她的呼吸。

一瞬之間,仿若有人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臟,驟然用力。

聞玉拍著她的後背,一聲又一聲的嗚咽斷在齒間,化作她的名。連他自己都未曾發覺,他的雙手在不住打顫。

他從未這樣怕過。

怕她就這般安靜地躺在他的懷裏,再也醒不過來。

驟然而來的空氣爭先恐後,不知過了多久,商麗歌猛地嗆出聲來,耳邊的聲音陡然一頓,下一秒,她便被人緊緊錮在懷中。

意識模糊間,似有什麽滴落下來,滾入頸邊的衣領,帶著股灼人的燙意。

商麗歌知道,是公子來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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